第二章 何以为家

01


东方月初很快发现一件颇为棘手的事,他走在涂山街市中,看着临街的商铺实在囊中羞涩,胡乱掏了一阵,终于摸出一张纸条,他心里一喜,难道是钱票?捏起一看,居然是一张折叠的信纸,在展开的那一刻他的心狂跳起来,这是他失忆之前的信……

“妖仙姐姐敬启……”

妖仙姐姐是真实存在的,不是他的梦,而此刻他紧紧捂住了胸口,那里在锥心地痛。

字在“启”顿住,墨晕染一片,纸上有点点水痕。他平息着猛烈起伏的情绪,深深地望着紧攥手中的信。

妖仙姐姐,你是谁?你又在何处?

东方月初小心收起信,继续穿行于热闹的街市。他四顾着周遭的一切,竟不觉陌生,缓缓踱着步,蓦然停在了妖馨斋门口。

他不知自己来处,亦不知往何处去,但身在涂山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,就如同他早就在这里生活了无数年,如今只是重归故里而已。

不受控制地,他走进了妖馨斋,甜香的糕点味扑鼻而来,与之而来的是众妖的聚焦,原本喧杂的店铺忽然间寂阒,随即众妖紧张地面面相觑,纷纷慌乱拿起一包点心结了帐匆匆离开。

“我有那么可怕吗?”东方月初不知所措地挠挠头,他叫住身边要走的狐妖,“喂喂,我又不会打劫你们,难不成我长得很对不起大家吗……”他无趣地自嘲了起来,拿起一串糖葫芦出起了神,“掌柜,这个多少钱?”

掌柜弯着腰小心赔笑,“道长是贵客,小店怎敢要钱?”

东方月初瞅着掌柜发抖的肩膀,无奈笑了笑,极其熟稔地说道:“这怎么成,你把账簿拿来,记我账上。”话落,他愣住了,而掌柜也把账簿呈上,他拿起笔,潇洒挥墨,才签了三字,他犯了难,“是哪个chu来着……”他扔下笔,索性只留了“东方月”三字。

东方月初大口吃着糖葫芦,凭着感觉瞎转,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,对岸峰峦连亘,倒映在如镜湖面。他深陷在绿草之中,过了一会儿,耳边传来窸窣声响。

“那里有个人类,快跑!”

东方月初起了捉弄的心思,悠悠起身,“跑哪去啊。”草丛里有两只头顶盖花的小花精,他们抖着腿不敢动弹,他问:“这里是哪里?”

“大……仙……是双生峰。”

东方月初瞧他们颇是可爱,扯了两颗糖球出来,“作为回报,这个给你们尝尝。”

小花精忙不迭摇头,东方月初径直抛了过去,糖球落入小花精怀里,他们摇摇晃晃,险些没站稳,“谢谢大仙!”

东方月初心情很放松,小花精们很快就不畏怯他了,坐下来抱着糖球。他遥望着涂山城至高处的一棵参天巨树,从此处看像一团粉色的烟雾,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涂山城。

小花精见大仙盯着远方的树出神,解释道:“大仙,那是苦情巨树。”

“这不就是人间的合欢树吗?”东方月初托腮,“有何特别的?”

小花精骄傲地说道:“苦情巨树是涂山狐妖的力量源泉,而且人类和妖怪只要在苦情树下许愿,就可以来世再续前缘。”他说起这个滔滔不绝,“大当家是涂山最厉害的红线仙呢!”

东方月初不太明白红线仙是什么,但约莫也是类似牵红线的月老,他好奇地问:“人类和人类不可以吗?”

小花精摇头,“因为续缘之匙是妖力和法宝。”

“谢谢你啦。”东方月初起身拍拍衣袍,小花精笑盈盈的,小步跑到湖边招呼他,“大仙,你初来涂山,我给你看涂山最美的风景。”

东方月初眨了下眼,再抬头,两岸的青山百花绽放,映红了整个湖面,满眼都是零落的花瓣,他伸出手去接,眼角猝不及防落下一滴泪。

“大仙大仙,你怎么哭了?”

东方月初怔住了,他望向湖中央,那里扁舟荡漾,有狐妖正泛舟湖上,他们都惊叹于突如其来的盛景,欣喜地站了起来。唯有他,却蓦然转身,仰头怔怔看起了伫立的峰峦。

与小花精告别后,东方月初面朝苦情巨树的方向而去。

到了城之巅,适逢涂山红红也在,她手里拿着一本朱红色的书,正注视着苦情树下虔诚许愿的一对恋人。

“狐妖妹妹!”他心里莫名欢喜,快步走上前。

涂山红红对着他点点头,“还习惯吗?”

“一切都好。”东方月初道,“只是什么都记不起来,心里有时空落落的……”他很快笑道:“但在涂山我的心很安定,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。”

涂山红红只是淡漠一笑,树下的恋人已经起身,他们过来拜谢涂山之王,又吃惊地看着她身边的人类。

源自心脏的钝痛感愈加厉害,东方月初仰望着苦情巨树,耳边恍惚响起了震天的呼喊声、刀剑相接之声。

“杀了涂山妖妇!”

“杀了涂山妖妇!”

东方月初连连后退几步,惊出一身汗,他焦急地看向狐妖妹妹,满眼都是她挥不散的悲痛之色。

“请问阁下是——”续缘的眷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。

东方月初回过神,狐妖妹妹清澈的眼眸静谧似一泓泉水,仿若方才所见全然痴梦。他晃晃头,恢复了一丝清明,“在下东方月初。”

涂山红红指着一身青衣的男子道:“这位是一气道盟的贺淮生坛主,以及夫人高静寒副使。”

贺淮生两鬓斑白,目光却清亮澄澈,夫人高静寒人如其名,如霜雪般清冷,看着总隔着些距离。

东方月初一时间分不清这夫妇二人谁是妖怪,但他们竟都同出一气道盟。

怔忡间,柔光流淌过高静寒的脸庞,也洗尽岁月雕凿的痕迹,她淡淡道:“我自幼长在道盟,是道士收养了我。”

东方月初震惊不已,就听得狐妖妹妹道:“侍女寻你不到,你正巧自己来了,他们二位都是道盟的老前辈,想必能替你解惑。”

贺淮生温声道:“道友有何问题尽管问,情况我们都已了解。”

东方月初心里淌过暖流,他看了眼狐妖妹妹,她仍然神色淡淡,他摇了摇头,“你们见我如见生人,必然没有见过我。”

贺淮生唤出剑,横在身前,做了个请的姿势。

东方月初了然,只是手中无剑,捉襟见肘,四顾茫然之时,狐妖妹妹忽然抛出一把剑,他一把接过,笑道:“狐妖妹妹从何处讨来?”

涂山红红鞋高静寒退到了一边,她应道:“古宝斋。”

剑影冷冷,映出东方月初的一副笑面,他爽朗一笑,“多谢,”他话锋一转,语带戏谑,“狐妖妹妹可别收我钱,我穷得可只能以身相许了啊。”

涂山红红气恼地撇过脸,“管好你油嘴滑舌的嘴!”

东方月初大笑着向贺淮生攻去。

东方月初的剑法诡谲多变,贺淮生从所未见,不消片刻,他便经受不住他的攻势,收剑一拜。

“恕我眼拙,实在看不出道长出自何方大家,但道长剑术以及道法是我所见最强。”贺淮生不由地惊叹,“道长这般英才,不该埋没于道盟才是,怎会久未出名?”

东方月初不可置信,“我有那么厉害?”他扭头看狐妖妹妹,她蹙着眉,不知在想什么,“狐妖妹妹?”

涂山红红点点头,“就是放在妖界,也没有几个妖王能与你匹敌。”

东方月初因此困惑不已,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低调的人,怎会道盟和妖界都无人认识他?而且,另一件事更是谜,“我的仇家是谁,我既然这么强,还会被人重伤?还伤了脑袋,把什么都忘了!”

众人俱是哑口无言。

不久贺淮生夫妇又对着涂山红红深深一拜,贺淮生看着东方月初道:“道长,随我去道盟罢。”

东方月初下意识去看狐妖妹妹,她神色如常,似乎早有此打算。

贺淮生会意,难掩笑意:“道长是舍不下涂山之王吗?”

东方月初摊开手,“狐妖妹妹温柔又美丽,谁都难挡她的魅力啊。”

涂山红红抿紧嘴唇,伸出手想捏住他的嘴,“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!”

贺淮生哈哈大笑起来,谁也没想到涂山之王会被一个放浪不羁的道士逗得涨红了脸。

东方月初冲着涂山红红一直笑,他托住两腮,做出一个封嘴的动作。

一阵闹腾后,东方月初郑重地道:“也许,有朝一日我会去,但不是现在。”

贺淮生还欲再却,东方月初毅然道:“我如今志不在道盟,心也无法在那里安定。”

贺淮生颔首,她看了看身旁的夫人,两人相视一笑,转身下山。

“他日再会。”他朗声道。

贺淮生夫妇走远后,东方月初突然道:“他们不一样。”他道:“高静寒这么多年一定过得不容易罢。”

在那一个极度仇视妖怪的地方,她坦然处之,甚至于为道盟驱驰。

他们的心都有归处,而他身若飘絮,思及此,他不由地黯然。

“你为何……”涂山红红启唇,又吞下了到嘴边的话。

“因为我们都要为一个梦想而活,灵魂扎根依附于此,心里要有一团火。”东方月初颇为可惜地道,“我在贺淮生他们身上看到了,可惜我没有呢。”

涂山红红出奇地沉默,许久她问:“你有何打算吗?”

东方月初一滞,他回身说:“暂时还没想好。”他又笑道,“现在的日子过得舒心,我就怕我想赖涂山一辈子了。”

“你说过,涂山是你的起点。”涂山红红语气淡淡,“你可以把涂山当作你的家。”

东方月初怔住了,他只盯着红红看,眼睛一眨不眨。

许久,才蓦然笑道:“你说的。”

 

02

 

涂山红红下山后,东方月初没有立刻走,此刻太阳西沉,天边爬满火烧云。他躺倒在草坪上,花叶很快落满了他的脸,透过粉花的罅隙,他的眼里盛满浴火的天空。

“这种熟悉的感觉真是奇怪啊。”东方月初喃喃自语,温柔的风拂落花叶,他伸手探向苦情巨树,阖上双眼感受此刻的祥和。

等到暮色四合,天边的云霞为夜色所吞噬,涂山的街市接连亮起了灯。东方月初肚子咕咕叫了起来,他准备起身,有匆匆脚步声传来,一袭翠裙闯入眼中。

“道士哥哥——”涂山容容轻喘着气,她怯怯地上前几步,“来续缘的道士走了吗?”

“你猜。”东方月初踱步过来,轻笑道:“小容儿,你是不是怕我跟他们跑了呀?”

涂山容容板起脸,“少自作多情。”

“可你来了。”东方月初笑眯眯地看着她,这时他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声。

涂山容容眼睛扑闪了一下,嘴角扬起,指着他的肚子道:“喏,来叫你吃饭。”

“涂山有什么好吃的!”东方月初口中生津。

涂山容容不怀好意地笑了声,“糖葫芦。”

东方月初惊得差点跳脚了,他慌张道:“妖馨斋老板找你们要钱了?”

“涂山月?”涂山容容抽出一张欠条,意味深长地叹道,“可道士哥哥你有钱吗?要怎么还上这笔钱……”

东方月初捋起袖子,“哪里可以让我打工?”

涂山容容眯起眼睛,指着他的白衣道:“道士哥哥,你怎么穿起了涂山低等下人的衣服?”

东方月初瞥了一眼她,小心翼翼道:“穿那身道袍,我怕你们想起不愉快的事情。”

涂山容容滞了须臾,她摇摇手指,“不,我是说你身上的白衣。”

“道长,那是涂山低等下人的衣裳!”脑海里的记忆复苏,今天那位狐妖侍女好像是追在他身后这么喊的。东方月初咧着嘴讪笑,“我也没钱再买身衣裳……”

“我看这身挺衬你,”涂山容容转身,脸上绽开笑,“道士哥哥就做涂山的低等下人挣钱还债吧!”

小容儿这算盘打得好哇。东方月初惊叹道:“小容儿,你现在变狡黠了啊!”

涂山容容用无辜地语气道:“道士哥哥不是嫌我不够聪明嘛。”

东方月初无奈之极,小容儿可真是睚眦必报啊。

他们一路下山,到了街市,东方月初追在后面问:“低等下人的工作职责是什么?”

涂山容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,“比如打扫拖地,清洗仆人的衣裳,给姐姐送饭……”

“这我可是行家里手,以前……”话蓦然卡在了嘴边,东方月初迷惘地喃喃,“以前……”

涂山容容皱了皱眉,“道士哥哥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?”

东方月初失落地垂下头。

“道士哥哥,你伤得很重。”涂山容容眉心蹙着,“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,那天你忽然晕倒,是姐姐给你输了大量的狐妖之力,不然你可能就醒不过来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我伤得如此重,”东方月初捂着胸口,那里还隐隐作痛,“我也不知道我得罪了何人。”

“是妖力。”涂山容容一字一句道。

“原来不是仇家。”东方月初长吁一口气,旋即他又露出愁色,摊开手看,“如果我是李义仁之辈,手里沾满妖怪的血……”

涂山容容笃定道:“至少此刻道士哥哥不是!”

 

回到涂山,侍女迎了上来,道大当家已经备了宴席等待许久。

东方月初快步而去,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堂,狐妖妹妹端坐其中,眼睛微阖,听见动静,她睁开了眼睛。

东方月初摸摸后脑勺,“狐妖妹妹久等啦!”他不客气地坐下来,看着满桌佳肴沉默了。

涂山容容道:“这是姐姐专门为你准备的宴席,只此一次。”

东方月初指着一道碟子,“这是什么菜?”

侍女在一边一一介绍:“此为梨花带雨羹,红莲炽烤猪,浓情蜜饯糕……”

东方月初动起筷子就没停下来过,眼泪簌簌落下,他心里涌起一股思念之情,这些似家乡之菜。

涂山容容惊讶道:“道士哥哥,你不会被好吃到落泪了吧?无数人对涂山的佳肴念念不忘,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哭……”

东方月初抹干眼泪,抬起头看向涂山红红,“谢谢狐妖妹妹!”

涂山红红淡淡道:“本就是为你准备的。”她吃得极少,中途便先离开了。

东方月初撑到打嗝,扶着肚子准备去卧房,小容儿却拦住了他,“道士哥哥,你的住处不在那里,你跟我来。”

他们来到了一处破旧的柴房前,柴房的门有些年月了,表面斑驳不堪,似乎轻轻一推就能倾倒。

“这?”东方月初眼睛珠子快蹦出来了,“小容儿,你认真的?”

涂山容容笑道:“这是低等下人专属私宅。”

“好吧。”东方月初无奈妥协,他小心翼翼推开门,果不其然,木门发出了老旧失修的咯滋声,一股自然的柴木味混杂着潮湿的腐霉味袭鼻而来。

他捂着鼻子确认自己的生存空间,屋里只有一张简简单单的的床,未劈的柴木一直堆到了屋顶。屋顶的瓦掀飞了一块,月光从中透了下来,微小沉浮的灰尘在一道光下清晰可见。

涂山容容拎着一袋生活用品,她眉毛扬了扬,“道士哥哥,还满意么?”

东方月初捂面狂笑,“小容儿,你自己看着柴房,怎么还能认真地问出口啊?”

“怎么不能?”涂山容容把袋子扔给他,“你的生活用品,涂山不养闲人,你还没开始打工,辟给你间柴房还不收钱,还不满意?”

东方月初展开袋子看了眼,“容老板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,免费送这个给我?”

涂山容容摇手,“看道士哥哥可怜,先赊给你的,改日记得还上。”她环视了眼柴房,“先从劈柴开始吧,你要赶快适应低等下人的工作哦!”说着,还不忘给他加油打气。

东方月初握拳振臂,“得令,容老板!”

涂山容容笑难自抑,“你进入角色很快嘛。”

东方月初恭敬道:“很荣幸为涂山的姐姐们服务。”

这回连涂山容容也受不住了,她笑道:“道士哥哥,明天不要忘记扫地,一大早我会去看你的。”

 

蜻蜓低飞,天边浓云涌起,山雨欲来。

东方月初拿着借来的锤子,趴在柴房屋顶补洞,不然这雨一下,他赖以为生的地就要变成水泽之国了。

他肚子都快饿瘪了,涂山的饭也是要钱的,而且是天价,再这么吃下去,他迟早要穷的把自己卖给涂山都还不上巨债。于是乎,他只能三顿并做两顿了。

补好屋顶,他溜去了涂山街市。满街琳琅满目的吃食撩人眼目,东方月初狠狠吸了口香气,肚子不争气地连连叫着。

涂山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闭关未出的二小姐,东方月初有几分好奇,停在路边听。

“二当家每次出关妖力都更进一层,真是太厉害了。”

“不过总看她使用力量招数,我听说她的寒冰之气实则更为精益。”

东方月初咕哝着:“真有那么厉害吗?倒想见识见识。”

“喂,人类,你为何想不开?”俏生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,东方月初惊了一跳。

有人从他身后翻了过来,平稳着地。少女身着红裙,腰间跨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,脸上罩着滑稽的面具,她拍拍手,掸去灰尘,站在不远处看他。

东方月初眼珠子一转,贱兮兮地道:“想不开?反正她肯定打不过我。”他打量着狐妖,“你不会就是涂山的二小姐吧?”

“要是涂山雅雅,看见城中人类,早就一个飞腿过去了。”

东方月初摸摸下巴,“说的也是,我听侍女说,要离这位二小姐远点,看来脾气真挺爆啊!”

红裙少女握紧了拳头,咬牙切齿。

东方月初挤弄眉眼,“你又不是涂山雅雅,替她急什么。”

街边有个落单的小狐狸,爹娘都不在身侧,东方鬼使神差走了过去,忽悠起了天真无邪的小狐妖,“小妹妹,数数你的糖葫芦还剩几颗?”

 “一----二---三,还有三颗!”小狐妖认真数完后,奶声奶气地回答。

东方月初很自然地从小狐妖小手里拿走糖葫芦,笑眯眯地道:“你闭上眼睛,我数到三你睁开眼睛,就会有两串糖葫芦在你手里哦!”

小狐妖只知道糖葫芦被眼前怪怪的大哥哥抢去了,看着糖葫芦哇哇大哭了起来。

不远处的狐爸狐妈听见孩子的哭声抄家伙过来了,东方月初把糖葫芦塞嘴里撒开脚丫子就溜。

“喂臭道士,你还真不嫌丢人,居然抢小孩子的糖葫芦!”

东方月初一个激灵,扭头看身后也跟着“逃路”的小狐妖,他假装惊讶道:“哎呀,你还在啊。”

红裙少女鼻子里出气,“哼,我不在这就错过了一出好戏,你演得还真是好----呢!”她故意在好字上停顿了一下。

“哪里哪里,现在的小孩子还真难骗!”东方月初摸了摸头,笑着调侃,“你应该不是恰好在这里的吧?”

红裙少女满脸黑线,抱臂侧开了脸。

逃了一路,东方月初进了妖馨斋,红裙少女不想被别人看见她与臭道士为伍,站在店外等他。

东方月初再出来时手里抱了一堆点心,红裙少女皱眉,“臭道士你哪儿来的钱?”

东方月初嘿然一笑,“先赊账,找机会还上。”路过妖馨斋,腿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
红裙少女轻哼了一声。

“喂,小狐妖,你是谁!为何要尾随我?”东方月初问。

红裙少女跨出一步,手潇洒地扬起,然后指向他,“问的好!我乃涂山惩恶扬善大使,方才你偷了孩童糖葫芦,你快些还回去。”

东方月初递出赃物,“糖葫芦这么好吃的东西,我分你一个,您大人海量,就别跟我计较了呗。”

“竟然企图贿赂,你是在玷污我惩恶扬善大使的名声!”

东方月初正要再说,远处乌泱泱一众人追了过来。

“二郎,是哪个家伙偷了你家孩子糖葫芦?”狐妖指着东方月初和红裙少女。

少女躲得远远的,幸灾乐祸地望着东方月初,“这下看你怎么收场!”

“不管了,那个小孩站在人类旁边,两个一起抓!”

红裙少女愣了。

“跑吧,除恶扬善大使?”东方月初率先一步狂跑。

“你以为老娘和你一样!”

过了会儿,少女大喊:“等等我!”

东方月初扭头一看,除恶扬善大使比他溜得都快,“不是嘴硬不跑的吗?”

红裙少女冷哼,“还不是你害的。”

东方月初大笑,“看来涂山的百姓不买你这个除恶扬善大使的帐啊!”

“人类果然心都脏的很。”红裙少女盯着他,“都应该下酒喝了。”

“这么重口味。”

“呸呸。”

他们一路逃到了湖边,湖岸池杉林立,满树红叶。

东方月初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岸边草地上,把糖葫芦递给红裙少女,“追也被追了,怎么也该把罪名坐实吧!”

红裙少女愤愤拿过糖葫芦,啃了一口,“你多大了,还跟小孩抢糖葫芦吃!”

“至少现在我没和你抢啊!”

“你!”红裙少女恶狠狠囫囵尽了糖葫芦,“那我就不客气全吃了。”

东方月初哀嚎了一声。

红裙少女坐起身,“我发现人类虽然讨厌,但你,还挺有意思的。”

“你这算一杆子打死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?”

“连你一起打死。”红裙少女不客气地说,“我看你有两把刷子,来比试下?”

红裙少女发出了邀约,东方月初起身,“行啊!”

  ……

红裙少女几回合下来被轻易掀飞出去,她不服气地爬起身。

“再来!”

“我发现别人说的对,你确实不适合用力量招数。”东方月初悠闲地抱着胳膊,目光轻轻扫过红裙少女,“涂山雅雅小姐。”

“你怎么发现的?”

“你还算厉害,又穿着红裙,还知道我是臭道士,想不知道都难吧?”

涂山雅雅干脆甩开面具,露出俏生生的红脸蛋,“那我就用寒冰之气战胜你。”

无数冰锥疾射而来,寒气围笼住东方月初,他巍然不动,双掌化作万千,将冰锥尽数打碎。

涂山雅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。

“雅儿。”温热的手掌随声而至,轻轻落在头顶。

“姐姐!”涂山雅雅喜不自禁,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

“你出关回来,侍女说你呆了一会儿,就往城中去了,我想你应该是来找东方月初了。”

“我听说有个厉害的道士来了涂山。”涂山雅雅道,“忍不住想来试探他一下。”

“雅雅顽皮,你不要介意。”涂山红红略带歉意的说。

东方月初摆摆手,“好久不动拳脚,这一回我也很尽兴。”

“那说下一件。”涂山红红看着他,“为何偷小狐妖的糖葫芦?”

东方月初在她的目光下羞赧地低下了头,“看见糖葫芦,手就不是我自己的了。”

“你是我们姐妹的客人,下回去妖馨斋直接记账。”

东方月初当即追问:“记谁账上?”

涂山红红有些疑惑,道:“我。”

 

 

03

东方月初对着手指,笑眯眯地问:“狐妖妹妹,这笔钱我要还上吗?”

涂山红红肉眼可见地蹙了蹙眉,“你有钱还吗?”

东方月初当即就知道小容儿戏耍了他,笑难自禁。

涂山雅雅没好气地道:“臭道士,你脑子里在盘什么坏水!”

东方月初恍若未闻,大笑而去,“问问你们的妹妹喽,”他转头对着涂山雅雅一笑,“涂山雅雅小姐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
小容儿那个腹黑的小家伙现在脑子里在盘什么坏水,他倒是很好奇,只能奉陪到底了呢。

涂山雅雅气得直跺脚,“谁高兴认识他!”她转身抱住姐姐的腰,“姐姐,你们为什么带他回来?还有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道士又是谁?”

涂山红红闭了闭眼,拍拍妹妹毛茸茸的头发,“雅儿,他们是我们的恩人。”

涂山雅雅睁大眼睛,“恩人?”她把嘴唇咬到发白,“你们出去找落落遇到危险了?”

涂山红红沉默以对,牵着妹妹的手缓缓向前走。

泪在涂山雅雅眼里晃动,她回握住姐姐的手,攥得很紧很紧,一声不吭地伴她左右。

 

东方月初回到柴房,指着墙角堆叠的原木一挥,木头听话得依次飞了出去。他抡起斧头,对着木头隔空一砍,木头瞬间被劈散开来。

不多会,地上便堆满劈好的柴火。他甚至又找了一把斧头,左右开动耍起了杂技,满空飞散着柴火,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落下。

有掌声响起,东方月初收手抹了把汗,容容正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他,手握一把算盘,嘴角噙着一缕若隐若无的笑意。

身上尚有热汗,陡然见到涂山容容,东方月初却莫名地背后一寒,他讪笑道:“小容儿何事劳您大驾?”

涂山容容微笑:“先给你发一天薪资。”

东方月初瞬间容光焕发,两眼冒光。

涂山容容垂首拨起了算盘,停手后沉默了一会儿,惋惜道:“可是,你欠的钱太多了,一天的薪资都补不上。”她向东方月初投去了同情的眼神,“你现在还欠了一大笔债。”

东方月初怎么都觉得,小容儿的目光里似乎透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,他硬着头皮问:“你确定?”

涂山容容从袖里取出几张欠条,在他面前晃了晃,“喏,你外欠的钱都在这些单子上,更别提还有你欠涂山的食宿钱了。”她幽幽叹了口气,“你以为,做低等下人就能还上?”

“小容儿,你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——我不仅一天的薪资都要还钱,还又欠了涂山一大笔钱?”

“不错,”涂山容容摊开手,“所以薪资又发不了呢。”

果然被套路戏耍了!东方月初扶额,透过散下的几缕长发看容容,“小容儿,食宿钱你也要算上?”

涂山容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:“当然要,从未有人在涂山白吃白住过。”

东方月初追问道:“可你姐姐和我说都记她账上呢。”

涂山容容轻哼一声,“你不服?涂山姐姐罩的,涂山的钱我罩的。”

东方月初捶头失笑,彻底被腹黑的小容儿斗败了,满脸都写着——“我服了,我认栽”。

涂山容容抱住算盘,嘴角扬了起来,“看你生活拮据,我还有几份活包揽给你。”

“几份?”

涂山容容掰起指头数了起来,“不过就是,买菜,给后厨打杂烧菜,还有——传菜。”

东方月初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。

涂山容容见他发起了呆,说:“你不愿意?”

东方月初回过神,咳了两声:“有钱赚的活怎么不愿意!”他话锋一转,“我怎么感觉我成为全涂山的保姆了?”

涂山容容点头,话里带了点安慰以及鼓励的语气:“好好干!”

东方月初月初连连点头。

“听说你骗小孩糖葫芦遭人追打?”涂山容容道,“后来还和雅雅姐动了手?”

东方月初清清嗓子,“我和雅小姐那是切磋。”

涂山容容噗嗤笑出了声,“我本以为你会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回来。”

东方月初不服,立即反驳,“应该是她挨揍!”

涂山容容笑道:“目前看来,雅雅姐似乎并不排斥你。”

东方月初骄傲地吹飘额前飘摆的一缕发,“可不是,我的魅力无人可挡。”

涂山容容被他的自恋无语到,匆匆走了。

 

晚上,东方月初开始正式执掌涂山后厨,他捋起袖子,思忖道:“该做什么菜呢?”他翻出菜谱,忽有一丝怀念,“这些容易,看着竟然有些熟悉。”

他熟练地颠勺,蒸煮,摆盘……后厨的小厮都惊呆了,人类连下手都不需要他们打,他凌空挥舞几下刀,菜就尽数切好自动码好。

出菜后,东方月初都忍不住夸赞自己,“色香味俱全,成功开拓副业,我可真是天才!”

东方月初端着盘子上菜,甫进大殿,他便觉自己成了众之焦点,他抽出一只手打招呼,“各位妹妹,晚上好呀。”

“容儿,你解释下。”涂山红红看向小妹。

涂山雅雅托着下巴,一脸震惊,“臭道士,怎么是你!”

涂山容容有板有眼地道:“东方月初偷蒙拐骗,实在不守规矩,我便罚他打杂,叫他有事做安分些。” 她说着冲东方月初眨了下眼,“除此之外,他还打了几份工,洗碗、洗衣、扫地……他都做的很好呢!是不是,编号10086低等下人?”

东方月初送上菜,在不远处恭敬俯身,“10086为你们服务!”

涂山雅雅口中的饭差点喷了,“我才发现臭道士这身衣服不对劲,罚得好,叫他那么嚣张!”

东方月初无辜地冲涂山红红眨巴着眼,“狐妖妹妹,天地良心,骗人我认了,可是偷蒙拐我不背锅。”

涂山红红忍俊不禁,笑道:“容儿,你就别捉弄他了。”

东方月初立刻借题发挥,“小容儿听见没,你姐姐也不认哦。”他几乎第一次见狐妖妹妹笑得眉眼弯弯,不觉看愣了。

涂山红红不自在地瞥过头,“你看什么。”

东方月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因为第一次见狐妖妹妹笑。”

四下霎时静寂,直到涂山雅雅开腔:“臭道士,姐姐才不会对你笑!”

涂山容容眼睛眯了起来,“道士哥哥,还要加一条——失礼。”

东方月初觉得小容儿就差把“淫”说出口了,他算是被小容儿坑到地心了。

菜布齐后,涂山雅雅大快朵颐,啧啧赞叹:“我闭关回来,厨子厨艺见长。”

涂山容容露出微笑,趁机道:“道士哥哥,还不快谢谢雅雅姐,她在夸你。”

涂山雅雅停下了咀嚼,握住筷子不动了。少顷,又随意夹了一筷子菜,皱眉道:“我收回刚才的话。”

涂山红红小口尝菜,东方月初问:“狐妖小妹,可合你口味?”

“嗯,还不错。”涂山红红点头,“没想到你还会做饭。”

东方月初骄傲地将头发全部捋起来,“那可不,我爹他……”说着,他怔住了,“我爹?”

涂山雅雅嘟囔道:“他怎么回事?”

涂山容容轻声道:“道士哥哥失忆了。”

涂山雅雅若有所思,抬头看着东方月初。

东方月初回过神,无所谓地笑道:“在家里,肯定是我爹是做饭好手,我娘她可幸福啊。”他低声喃喃:“可是,他们如今在哪里,有没有找我?”

涂山红红神色凝重,她看着东方月初想要启唇又不知如何开口。

“我可能早就没了家了。”东方月初喟然长叹。

尽管什么都不记得,他可真想念爹娘。

“东方月初,”涂山红红终于开口,“按照人类的年纪,你现在正是古稀之年,所以……”

东方月初脑中白光噼里啪啦炸开,他甩甩头,试图让脑袋清醒些,“狐妖妹妹,你说什么?”

涂山红红缓缓道:“当初你晕倒,灵儿替你疗伤,发现了你的实际年龄。”她垂首,“抱歉,我一直不知该如何告诉你。”

东方月初又恢复了泰然自若,“嘿没事,不就是从我以为的帅小伙变成帅老头了嘛,反正还是帅的。”

涂山雅雅被震晕乎了,“什么,臭道士是老头?”

东方月初不满地改正,“臭道士可以叫,不准叫我老头,明明我如此俊逸脱俗。”

涂山雅雅哼了一声。

东方月初喃喃自语:“不会再有人找我了,我也不会找到家了。” 

涂山红红抬眼,柔声道:“我早说过,你可以把涂山当作你的家。”

东方月初心里有一股暖意,他问:“你们会是我的家人吗?”

涂山红红沉默了,四下静得落针可闻。

在这静默的时间里,东方月初好像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渐缓下来,似有场大雪覆下,冰封彻骨。

这大概就是亲疏有别,涂山可以是他的家,他却不会是她们的亲人。

旋即,他又嘲笑自己过于逾越,自己的失落有何缘由?但是他们好像前世就已相识,不该是如今这样疏离。

东方月初歪头,调侃道:“那算收留吗?”

涂山红红认真道:“你没有过去的记忆,不知归途,或许会有漂泊无依之感。我不是收留你,而是你在涂山安了家。涂山不差钱,养你足够。”

好一个心有所归,东方月初笑了起来。

涂山红红起身,往外边走, “我说的话有那么可笑吗?”

东方月初笑眯眯地看着红红,“有啊!”

涂山红红扫了他一眼,冷声道:“看来是我白操心,徒浪费口舌了。”

“别生气啊,狐妖妹妹。”东方月初声音含笑,“你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‘我养你’的?”

涂山红红愣了下,瞬间红了脸,“你胡说!”她的眼神似把刀子扫来,“老娘说的是涂山养你!”

东方月初笑得停不下来了,“在我这里,狐妖妹妹等同于涂山。”

涂山红红微红着脸,静静与他对峙几秒,挥袖便走,“胡搅蛮缠!”

“别生气啊,狐妖妹妹。”东方月初追了上去,“我就是看狐妖妹妹老气横秋,忍不住逗你笑笑。”

涂山红红已经穿过月洞门,到了山石畔,她停了下来,“不好笑。”

东方月初笑着讨饶,指指天上明月,“下回不敢了,是我将明月心倒沟渠。”

涂山红红忽然轻笑了一声,一向冷冰冰的眼里流出碎光,嘴角微微弯起,东方月初看呆了,不由自主地道:“狐妖妹妹,你应该多这样笑一笑。”

涂山红红瞬间不自然地收住笑意,她轻咳一声,身影消失在了黑夜里。

东方月初抬头看着头顶明月,脸上溢满了藏不住的欢喜。

何以为家?何以为家?此心安处是故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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